杨红梅[1]
2009年1月发表于《安阳市博物馆馆藏文物精品图录·瓷器》
中国是一个瓷器的国度。
在英语里，中国和瓷器这两个词的拼写和读音是一样的，都是CHINA。这是很少有的现象，用一种物品的名称指代一个国家。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能用什么来代表中国的话，那就是瓷器。
确实，中国古代在制瓷工艺上的成就，足以傲视世界。
从古至今，中国陶瓷史上都不乏赏心悦目的艺术佳作，它们既是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象征，又是人类共享的艺术珍品。它们在中国大地上生产，并被使用、流传于世界。各地收藏的瓷器，因其历史文化的不同，而各具地方特色。
瓷器是安阳博物馆馆藏文物的主要类别之一。其来源主要有拨交、考古发掘、采集、征集等几个方面。其中，1961年安阳专市文物管理检查委员会拨交文物是馆藏瓷器的主要部分。1962年安阳市文物商店又为馆藏瓷器注入了新的力量。考古发掘和采集品则为安阳瓷器研究提供了科学依据。社会征集作为博物馆的主要职能，历来倍受重视，这一部分瓷器的入藏，成为安阳瓷器研究的有力补充。它们共同构成了安阳馆藏瓷器的概貌，并以其独特的视角，反映了安阳乃至整个中国陶瓷史的变迁。
安阳是中国七大古都之一。在3000多年前的商代晚期，安阳一度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这里出土的原始青瓷，代表了当时我国制瓷业的高峰。原始青瓷由高岭土作胎，表面施石灰釉，呈现明亮的光泽。胎釉结合较紧密，在1200℃的高温下烧成。硬度较高，叩之有声，音色清越，并且有不吸水性。殷墟出土的原始青瓷，是安阳地区瓷器的最早的实物例证。
进入隋代以后，安阳地区的瓷业，在之前北朝瓷业的基础上，开始有了一个飞跃性的发展。1974年发现的安阳相州窑，位于安阳市北郊洹河南岸。窑址南北长约350米，东西阔约260米，面积达90，000平方米。堆积层一般厚1米左右，是北方发现的隋代青瓷窑址中规模最大的一处。这就使得相州窑器物成为安阳博物馆馆藏瓷器中的一个突出重点。
从安阳馆藏相州窑瓷器来看，具有如下几个特征。首先，高足盘、罐、杯、碗等日常生活用具是相州窑的主要产品。此外，还有仓、砚等明器。其中，高足盘是隋瓷中的一种典型器物。一般为浅型、口沿微外撇、盘心平坦。通常施弦纹一至二道，沿弦纹线留有支钉痕，因器物大小，而有三、五、七个不等。盘下承以高喇叭状足。 罐则直口、无颈，罐身近椭圆形，腹中部凸起弦纹一道将器作二等分，肩上贴附三系或四系，有盖或无盖，盖上附宝珠形钮或圆饼形钮。碗有深腹曲腹之分，直口敛口之别，皆平底。
其次，相州窑瓷器一般胎壁较厚，胎色灰白者居多，但胎质较细腻，瓷泥经过淘洗，内外施釉，器外施釉不到底。釉光泽较强，透过釉层可以窥见胎面，釉厚处色浓，釉薄处色淡。施釉一般较薄，均匀稳定，流釉现象较少。因系叠烧，器底都有支烧痕。安阳馆藏有一部分相州窑支钉，这部分支钉普遍白而细腻，制作规整，与相州窑瓷器原料相同。这就使得瓷器在窑炉里受高温焙烧时，膨胀系数完全一致，从而减少或避免了瓷器变形，提高了瓷器的成品率。
相州窑的装饰技术比较简朴，装饰方法有刻花、划花、印花等。纹饰题材大致有阴弦纹、凸弦纹、莲瓣纹、花草纹、花叶纹等。弦纹常见于四系罐的肩、腹部，以及用于高足盘的盘心刻划周线等。1975年，安阳市博物馆发掘了活水村韩邕墓，出土瓷器12件，青釉刻花杯盘成为这次发掘的最大收获。这套杯盘由六杯一盘组成，盘心平坦，刻花装饰。正中饰一团花为花心，花心外，是由不规则形凹陷小圆坑充当的花蕊。花蕊外装饰一圈肥肥圆圆的莲瓣纹，莲瓣纹外，围一圈间隔花叶纹，花叶纹外，再围一圈草叶纹。几层花纹间，均以双弦纹相隔。这在以简朴为特色的隋代瓷器中，实为罕见。
馆藏相州窑瓷器，绝大多数都于胎上釉下施有一层白净细腻含铁成份特别少，或根本不含铁的化妆土作为护胎釉，这样既可克服瓷器表面粗糙或凸凹不平的缺点，又可掩盖胎料中因杂质未除净而泛出的杂色或黑点。具有玻璃质特点的釉层有白色护胎釉衬底，提高了釉色的明亮、莹润和玻璃质感的程度，使青釉明亮而淡雅，晶莹滋润而有光泽。相州窑普遍使用护胎釉，在我国制瓷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相州窑瓷器釉色以青为主，又有青中闪黄、青色泛白、豆青、淡青、黄绿、青灰、青褐等不同的呈色。这是因为瓷器原料中普遍含有铁的成份，由于所含铁的氧化物在结构上或分量上的不同，故而釉色各异。相州窑制瓷工匠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摸索到了铁元素在瓷器原料中的作用，并逐步掌握了原料中的含铁量，从而烧制出青中闪黄、青色泛白、豆青、淡青、黄绿、青灰、青褐色等青釉瓷器。
基于选料的精细，化妆土的采用，以及原料中铁成分控制技术的提高，相州窑除生产青瓷外，还生产白瓷。白瓷是在青瓷的基础上产生的，它要求胎、釉都是白色的，其杂质的含量要比青瓷少得多，其中铁的氧化物只占百分之一或不含铁，胎质白，釉层纯净而透明。它的工艺要求要比青瓷高得多，是陶瓷工艺高度发展的产物。安阳馆藏相州窑瓷器中就有一部分几近于白釉的瓷器。其特点是胎质淘洗精细，烧结温度很高，呈灰白色。釉质细腻光洁，玻璃质感较强，釉色白而微泛黄，釉面布满细碎开片。胎釉之间有一层明显的化妆土。白瓷的烧制，说明北方地区烧造瓷器在化学技术上的进步，在配釉过程中对金属呈色剂的认识的提高，并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它的成分，这在中国制瓷手工业上是一次大的飞跃。白瓷的产生和完善，为我国制瓷业开拓了一条广阔的发展道路，它是后来各种彩绘瓷器的基础，青花、釉里红、五彩、粉彩、斗彩等釉下釉上彩绘无一不是在白釉上或白釉下展现出来的，它为日后彩瓷的发展与繁荣提供了十分重要的条件。
随着隋朝的消亡，兴盛一时的相州窑也渐次衰落。在其后的唐、五代时期，从馆藏来看，以一些白釉和黄釉的注壶、碗为主。一般胎体较粗，胎釉间屡见白色化妆土，多饼形足。黄釉注壶多饰以席纹，形体较隋代更为丰满。由于种类和数量的不足，我们目前还难以从中管窥唐五代时期安阳地区用瓷的全貌，这一问题，尚待相关资料的发现来进一步丰富和完善。
宋元时期，安阳因紧临河北磁州，受磁州窑影响较大，民间大量使用磁州窑产品。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为安阳博物馆能够收藏数量众多的磁州窑产品提供了便利。磁州窑在今河北磁县，因地属磁州而得名，是宋代北方民间瓷窑之一，所烧瓷器均供邻近地区人民使用，具有浓郁而淳厚的民间气息，其中尤以白地黑彩装饰最为突出。磁州窑的白地黑彩彩绘艺术是一种新型的综合艺术，它把制瓷工艺和传统书画艺术两者结合在一起，在器物的主要部位画上人物、山水、鸟兽、花卉等题材，画面线条流畅，题材生动亲切，色彩对比强烈，为一般城乡群众所喜闻乐见，构成了磁州窑的特有格调。
磁州窑以瓷枕为其艺术特色的典型代表。瓷枕最早见于隋安阳张盛墓，至宋代时，数量激增，成为这一时期的一种典型器类。安阳博物馆馆藏瓷枕，形制有腰圆形、如意头形、八方形、长方形、银锭形等多种。装饰手法有白釉、白釉黑彩、白釉褐彩以及白釉划花等几种形式。枕面装饰内容以画人物的最为生动，有婴戏、戏曲故事等。画面往往简洁生动，显示出画师的高超技巧。如磁州窑婴戏枕，枕面婴孩身着花布衫，穿长裤，右手举扇，弓身前倾，双目凝视，抬手欲扑。还有一种人物故事枕，则枕面纹饰繁缛，四个立面绘制的纹饰也各不相同。如其中的一件白釉褐花人物故事枕，两侧面绘莲花，前立面绘竹雀，后立面绘山水，枕面绘刀马人故事。一人骑马狂奔，刚跃过山涧，一人骑马举鞭，已追自涧边。后面还有一人，正转过山峦。整个画面惊心动魄，极为紧张。除人物外，瓷枕枕面还有花鸟、文字等装饰内容，皆概括洗炼，随意洒脱，具有一种生机盎然的民间风味。如竹雀枕，作者采用水墨小品的画法，在如意形枕面上斜出嫩竹一枝，一只麻雀飞落在颤动的枝头，寥寥数笔，意趣盎然，形同宋人花鸟画。再看馆藏磁州窑枕上的动物形象，也非常逼真，栩栩如生。如狮戏纹枕，枕面图案是两只狮子，狮子一大一小，狮子情态生动，憨态可掬。作者采用写实手法，将动物的内心世界刻划得非常细腻，惟妙惟肖。
这一时期，在磁州窑中，已出现专门制作瓷枕的作坊，如底部戳印“张家造”款印的张家作坊。这在安阳博物馆馆藏瓷枕中亦有体现。从馆藏来看，“张家造”标记，皆戳印于外底，字体皆为楷书，款式有横式与竖式、带边框与不带边框、双边框与单边框之别，有的于边框上端罩一荷叶，下端托一荷花。除“张家造”外，安阳博物馆馆藏磁州窑瓷枕中的陶人款还有 “古相张家造”。它出现在一件瓷枕的后壁，于白釉上书褐彩对联一副：“古相张家造，艾山枕用功” 。这种带地名款、窑名款和赞美词的瓷枕在磁州窑所见不多，这就为磁州东艾口窑瓷枕绘画艺术、制作工艺和年代断定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磁州窑除生产瓷枕外，还生产大量日常生活用具，成为包括安阳在内的周边地区劳动人民瓷器用器的主要来源。磁州窑的影响极为广泛。主要窑口除了河北磁县观台窑外，还有河南鹤壁集窑、禹县扒村窑、修武当阳峪窑、登封曲河窑、江西吉州窑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民窑体系。这于馆藏瓷器中，亦可管窥一斑。我们可以看到，安阳博物馆不仅收藏了数量不菲的磁州窑产品，而且还收藏有登封窑珍珠地划花小口瓶、当阳峪窑白釉剔花束莲纹八方枕、鹤壁集窑诗文罐等磁州窑系的器物。
明清时期，各地方名窑逐渐衰落，而景德镇则在前代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形成了中国古代制瓷格局上景德镇一花独放的局面。受此影响，这一时期安阳地区的民间用瓷，亦以景德镇瓷器为主。
这一时期是我国瓷器发展的一个顶峰。从安阳地区流传下来的瓷器当中，我们则可以清楚地看到明清瓷器中青花装饰的清雅秀丽、颜色釉瓷的温润明快以及五彩粉彩的富丽堂皇。它们以多彩的造型和丰富的装饰，向我们传达着中国瓷器独有的艺术魅力。粉蓝釉铺首衔环瓶，釉色如冰似玉，是我国青釉瓷器真正成熟的代表性作品；蛋青釉公道杯，设计巧妙科学，将物理学原理应用于制瓷工艺，堪称奇想；青花人物故事图凤尾尊，层次清晰，浓淡相宜，向我们充分展示了康熙时期青花五彩的高超技艺；粉彩百鹿尊，色柔彩淡，含意吉祥，则是人们在安定富裕以后，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进一步追求和向往……
相对于中国博大精深的瓷器文化来说，安阳馆藏的历代瓷器，只不过是其中极为微小的一部分，它以反映安阳地方历史为其主要特征，以北方早期青瓷、隋代相州窑瓷器、宋元磁州窑白釉黑彩瓷以及明清彩瓷为收藏重点，反映了安阳各个历史阶段的用瓷风貌，在浓郁的地方风格背后，又隐隐闪耀着民族共性的光辉。作为中国灿烂的瓷器文化的一个缩影，安阳馆藏瓷器不过是我国浩瀚的历史长空中的几颗星辰，但依然可以以其恒久的艺术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蕴，穿越千百年来时光的隧道，散发出熠熠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