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宁[1]
2008年12月发表于《安阳甲骨学会文集》
甲骨文之“即”、“既”、“鄉”三字因本义都与人进食有关,构形相近,均由跽坐的人( )与食器皀( )组成,以一人或两人面对或者两人面背食器来分别表示人就餐前后的三种不同形态。因“即”、“既”、“鄉”三字字形相近,较易混淆,试做辨析如下:
“即”在甲骨文中写作 ,象一人跽坐于食器之侧进食之形。《说文》;“即,即食也,从皀卩声。”“即”字象人就食形,引申为一切即就之义。
“即”在甲骨文中主要用作动词,一是表示鬼神来就食、来就饗之义。如;
…夒暨上甲其即 《合》34169
即岳于上甲 《屯》2322
二是表示较抽象的来就或靠近之义。如:
方来即 《京》4393
甲寅卜王即雀 《合》20174
“即”在卜辞中用为名词时,一是用作卜官之名(第二期贞人名),为借音字。如:
戊子卜,即贞,兄乙 牛,才(在)六月。 《续》1·43·10
其次是用为祭名。如:
贞其即日 《合》27456正
丁未其即日 《怀》1576
即于河 《佚》888
作为祭名,“即”可能是“设食邀神入席受享之祭。”
“既”在甲骨文中写作 等,均象人食毕扭头将要离去之形,为会意字,本义当为食毕。“既”在卜辞中用作动词,有结束、完毕、尽的意思。如:
庚寅雨中日既 《合》21302
既雨 《合》18012
“既”字的本义是食尽,引申之为尽、已。卜辞云“既雨”或“雨既”义为雨下完了,雨停了。“既”在甲骨文中作为名词有一种用法,疑为表示气象,通“暨”。如:
…王旬二月三日丙辰昃雨自东小采暨丁酉至东…夕…《合》20966
癸丑卜贞旬五月庚申疴人雨自西夕既 《合》20964
陈梦家先生认为此处“既”即“暨”,是雨止日出之义。《说文》:“暨,日颇见也。从旦,既声。”“当指雨后方晴,晴而未正之天气。”①笔者认为,此处“既”用为“暨”,应为“既雨”的雨停之义,更进一步引申为雨后晴而未正之天气。
“既”在卜辞中用作副词,表示完成,有已经的意思,或表示全、尽的意义。如:
既伐,大啟 前七·二四·一
“既”在卜辞中作为名词还有一种用法,通饩,为祭名,以生肉祭神之祭。②如:
既 妣癸… 《合》808反
贞不其既 《合》16055
癸巳贞:既燎于河于岳? 《萃》33
“ ”从卯从 (皀),皀为食器,象二人相嚮共食之形,为饗之初字。饗,鄉(后起字为嚮),卿初为一字,盖宴饗之时须相嚮食器而坐,故得引申为鄉,更以陪君王共饗之人分化为卿。《说文》:‘饗,鄉人饮酒也。从食从鄉,鄉亦声。”已非初义。”③“鄉”(卿)在卜辞中用法有三:
一. 饗祀先祖。如;
祖乙允饗 《合》19851正
…卜何贞翌…父庚饗 《合》27430
…妣辛饗 《合》27565
二. 宴饗。如:
惟王饗 《合》5236
贞王饗 《合》10105
…王饗 兹用 《合》33884
惟王自饗 《英》798
三. 嚮背之嚮(向)。如:
其东嚮 《合》33241
…东方西嚮 《合》28190
其北嚮 《合》33241
由于“即”、“既”、“鄉”三字字形相近,特别是“既”字异构颇多,有时写作 ,极易与“ ”“鄉”字相混。例如:岛邦男主编的《殷墟卜辞综类》(汲古书院出版),将7处应释作“既”字的 误为“卿”字。(《存》2·19·5,《前》4·22·7,《前》4·22·8,《林》1·24·8,《卜》728,《京》1056,《前》4·22·6,《前》1·36·3)又如:马如森著《殷墟甲骨文引论》在释“鄉”字引卜辞为例时,将《前》4·22·8中的 误为“鄉”字④。直至2005年重版的《甲骨文编》仍将“鄉”字与“既”字字形相混淆,将7处应为“既”字的误释作“鄉”字。
⑤“既”字或写作 ,如:
辛巳卜,于既湔 。 《屯南》917·2
其中的 ,《小屯南地甲骨考释》等书误隶作“即”
⑥。可见,将 字误释作“鄉”字,或将 字误释作“即”字,是个普遍现象,应予纠正。
如何辨别“即”“既”“鄉”三个字的异同呢?不难看出,三个字的共同点在于都由跽坐的人( 、 )与食器皀( 、 )构成。区别则在于:“即”字(或作 , , ),是一人面对食器;“鄉”字(或作 , , )是二人面对食器相向而坐;而“既”字,无论是写作 ,(《合》16055), (《屯》917),还是写作 (《合》16052,16053), (《合》18023),或是背对食器或是身对食器而坐更或是二人身对食器相向而坐,但口的朝向始终与食器相背。
“既字,取意是饮食完毕,其表达方式主要是口与食器相背,只要不违反这一原则,从‘旡’作 (《甲》3758)或者从‘欠 ’作 (《乙》2093),甚至带两个‘旡’作 (《前》4·22·8),都无伤大雅。但如果违反这一原则,将 写成 (《合集》29706)就成‘即’字,将 写成 (《前》1·36·3)就成‘饗’字,意思就完全相反了。”
⑦由此可见,“即”与“鄉”的区别在于是一人面对还是两人面对食器,而“既”与“即”、“鄉”二字的根本区别则在于人的口的朝向与食器的向背关系。
注:
① 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中华书局1996年5月第一版379页。
②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牵竭矣。’”杜预注:“生曰饩,牵谓牛羊豕。”陆德明《释文》:“牲腥曰饩,牲生曰牵。”此饩指生肉。
③ 徐中舒主编《甲骨文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1988年11月第一版101页。
④ 马如森著《殷墟甲骨文引论》第450页,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4月第一版。
⑤ 《甲骨文编》卷九·四、五第378-379页,中华书局出版2005年8月第七次印刷。
⑥ 姚孝遂、肖丁合著《小屯南地甲骨考释》,中华书局1985年8月第一版250页。
⑦张柱光著《古文字论集》,中华书局2004年10月第一版第82页